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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乱政,此中心情,旁人即便知道也难以分解。如此颠倒反复,食不能咽、寝不能寐,一年下来,终于病入膏肓。去年冬天他还能勉强吃下东西,自开春始,却是只能喝稀、不能食稠,药汤下去皆是带血呕出。
培黎知道中国人的“见一面”,那就等同于基督徒死前的弥撒——文学士没有几天好活了。
金忠明向他哽咽道:“这是怎么说,接二连三地——我是再也见不得这种事了!裴先生,你是知道的,我中年丧子,若再失此至交,人生还有什么意思?早就说过变法这事行不得,唉,唉!怪我没有前思后想,没有把他们劝住!”
他这里说,屋里奉药的丫鬟跑出来回道:“老爷快进去看看,大先生坐起来了!”
培黎和金忠明对望一眼,两人心头皆是一沉,进屋看视,果然文廷式端端正正地披衣而坐,双眼明亮、脸色泛红,只是身上瘦得一些肉也没有。他先向金忠明举手作揖:“这一年来多有叨扰,金公厚恩,我来世当报。”
金忠明连忙地还礼——又觉和将死的人还礼,也不成个礼数,又痛又急地拍着文廷式的手:“别说这样话,我那儿子要不是你和汪公相救,也不能指望留下一个孩子。能够与文公相交,是我金某毕生之幸。”
他越说越觉得这不像个话,可是临到此时,也没有别话好说,只说“嫂夫人就要到了,有什么话,你要跟她交待,你要见她一面。”
文廷式自知等不及家人,叫培黎和金忠明坐在床头,说:“我所作文章、并诗词杂笔,都已誊录收册,拙荆来时就交与她,叫她扶我棺木回乡。另有我这些年来搜集的那些书,就留给安儿,这孩子很聪明,可惜我无缘多教他两年。”
金忠明呛泪应了,又见他递来一笺书信,上面写明身后财物,也叫他妻子典卖作银,一半与妻儿生活,另一半赠予培黎。
文廷式道:“我知道义理有心办学,这钱就当是我还活着,也算为你尽一份力。”说到此处,已使不上力气,人间最伤心景象莫过于此——身在异乡,数残生之将尽。金忠明连道:“你躺下罢,躺下罢!有什么话,你躺下再说!”
文廷式只是摇头:“我还有一件事,要托付给义理,还有尊夫人。”
金忠明忙叫格格进来,文廷式一见她进屋,便挣扎起来,在枕上给她行礼。
宛心格格慌忙扶起他:“先生这是做什么?忠明已经着人去南京再请好大夫来,您要好好将养,不会有事的。”
培黎在一旁默诵着圣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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